竹签。
她在已快成型的颜色中一点一画,不疾不徐,动作娴静,思绪却如泉水涌动,时而行云流水,落笔如云烟,时而顿挫停滞,行文至凝绝。光都洒在她面前波澜不兴的水面上,只余一点落在她轻轻抖动的睫毛上,不多不少,将她清冷的容颜衬了个刚刚好。
不知为何,秦鉴看到自己面前的时光快速倒流回去。
夜色清幽,月色如瀑,眉目清秀的女子披着素色斗篷,端坐于凉亭之中。一双纤细的手莹白如玉,轻轻搭在面前的石桌之上,轻轻握着毛笔。她出神地看着亭前月下的山石修竹,专注而安详,偶尔落下一笔,浓淡相宜,远近相安。山风轻拂,炉火摇曳,少女脸上光影变换,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,只有毛笔与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月色中回荡。
秦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——他突然意识到,千年前,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场景,可却是以少女手边一枚镜子的身份。
心往下落的瞬间,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——“把扇子给我。”
何姒面朝水缸头也不回,说了一会却不见身后有反应,转过身又说了一遍:“把扇子递给我。”
“啊。”秦鉴如梦初醒,懵懵懂懂地看向眼前直视着他的女人。
“你走神了。”何姒平静地陈述着,不是疑问也不是责备。
“不知为何,似乎也起了幻境。”秦鉴自嘲一笑,将一把团扇递到何姒手边,又问道,“如何?”
“将就。”何姒说完又转过身去,全部心神都凝在自己的作品之上。她小心翼翼地将空白的团扇浸入水中,速度很慢,手却很稳,刚刚还浮于水面上的颜色随着何姒的动作逐渐附着到扇面之上,红、黑、黄,流动的生命在这一刻定格成永恒,一半人定,一半天意,似真似幻,独一无二。
“好了。”半晌过后,何姒将染好的扇子利落提起,扇面上的图案已经形成,因着大漆特有的深沉之感和何姒选用的古朴色调,扇面上仿佛有风从旷野吹来,裹挟着大漠落日的余晖,将缠绵的江南夜色一扫而空。
秦鉴觉得精神一振,从何姒手中接过了那柄扇子,用棉线仔细系牢,倒挂在檐下。
“我做的对不对?”何姒拍拍手看着微风中轻摇的劳动成果,说的是问句,却难掩得意之意。
秦鉴自然只剩下了夸奖:“无师自通,灵气逼人。”
“轮到你了。”何姒很满意,回到桌边喝了口茶,托腮看着秦鉴。
“我也要做?”
秦鉴闻言先是一愣,随后听话地来到水缸边,扬去浮漆,又加了些清水,然后取出刚刚何姒不曾用过的白色,一挥而下。观其力而不失,身姿展而不夸,初冬的第一场雪,便纷纷扬扬落在了屋中两人眼中。秦鉴想也不想,又取来最后一色青色,照着初雪的影子,用竹签点点挑落。雪融了,山色空蒙,于雪中露出头来,由冬到春,尘世浮华在这空远寂静中渐渐散去。
泼墨造物,水中生花,何姒也不知道,为什么有人明明只是往水中泼洒两次颜料,却也能显出风度翩翩,潇洒自在的模样。她自然也不知道,自己刚刚作画的场景落在秦鉴眼里,同样也是一副穿越了时光而来的精美画卷。
“把扇子给我。”
和刚刚一样的场景,只是此时说话的人变成了秦鉴,迷糊的人则换成了何姒。愣了一会,一把折扇从女子手中传到男人手中,又被缓缓沁入水中,青白花纹顺着水色爬上棉质的扇面,何姒眼中满是期待。
终于,那柄扇子也出了水,被棉线系好,刚好和何姒做的扇子并排悬于檐下。
山雪纷飞如碎玉,寒林映雪画成图。幽深小径无人迹,唯有清风过竹庐。
何姒眨了眨眼睛,指着满目的山中雪景说道:“我要这一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