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了赁院子、安顿人、帮忙打官司种种交集,年前这几日,周芳娘来得陡然变频,更怀着对山月的感恩,态度更为亲近,隐隐有种释放天性的安心感。
先前不好说的话、不方便交流的想法,如今也说得出口了。
东家长、西家短,山月半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家常。
或是聊哪家的“青凤”不认命,做妾室时被自家夫人打死;或是说哪个官吏吃了“牵机引”偷偷摸摸自己找解药,结果把自己吃死了;或是说送进宫的“青凤”,做宫女的都还算顺利,做妃嫔的,命却不太好,永平朝没一个立住的,有的还没来得及干活儿,就被及时拿住错处,要么赐禁足再也出不了殿门,要么直接遣送回府。
周芳娘对永平帝评价还算不错:“...皇帝仁和,这么多年,没赐死过人,许就因这份仁和,倒叫他阴差阳错地逃过许多次‘青凤’的围追堵截。”
山月笑。
仁和?
是聪明。
聪明到,弱势时自保,都以为是他幸运。
不过,逢遇权力交替的乱世,宁肯要一个冷漠但聪明的帝王,也绝不肯要一个仁和的君主。
说起永平帝,就绕不开前几日,他给靖安预备的葬仪和封谥。
“皇帝到底顾惜颜面,殿下待皇帝向来不算亲密偏袒,时至今日从,他竟肯给殿下这么好的谥号。”周芳娘叹道。
不过虚名,不涉实利,任一帝王都肯给的。
山月顿了顿,突然想起腊月三十当日,便是靖安棺椁入土之时,她突然发问:“靖安大长公主的碑,可曾立起了?”
周芳娘摇头:“不曾,定了入土之时,方才立碑。”
山月抿了抿唇,却陡然忆及薛枭接下围查大长公主府的差事后,这几日都是月落回府、日升出勤——永平帝既然选择放过靖安,已然为其身后之名盖棺定论,薛枭又何必像查犯人一样,精细查抄其府邸?
除非,薛枭要忤逆。
帝王肯给的身后名,权臣却不愿粉饰太平。
山月轻轻呼出一口长气:薛枭是锚,可定航向。大家却都忘了锚定之事,如同鲸落,粉身碎骨亦不肯改弦更张。
果然,永平九年腊月最后一日。
靖安大长公主府所在的城东十二胡同炸了个大锅。
围住大长公主府的高墙木板歇开了一条缝,带着沉土的白骨被拼成人的形状,安静地躺在地上,有些白骨上甚至附着这残破的、还未被蛇虫鼠蚁和时光腐蚀干净的布缕。
白骨拼成的骷髅,小小的,有的手指骨,甚至还没有一枚腐锈的钥匙长。
而有些残布,还勉强能看出原先的颜色与花样。
好奇的老百姓,眯着眼睛,从缝隙往里看,当时便尖声惊叫起来:“...小五子!是我们家小五子的衣裳!小花走丢时,穿的就是这件蓝底白花的麻衣!那花儿,是她娘给她绣的!”
这个冬天,邻近的胡同走丢了六七个幼童,大的四五岁,小的不过两三岁。
一直找不到。
京师丢孩子是大事,也报了官,但经手的官吏查来查去也查不到迹象,只好说是被拍花子掳走卖去了外地。
谁曾料到,孩子一直都在京师。
只是被埋进了土里。
围观的老百姓瞬时激愤起来,推搡间,将立起的木板围挡推到地上,烟尘四起,一地的白骨终于见了天日。
雪光如淬过火的刀,猛地劈开腐烂的阴湿!
七具被拼凑而成的孩童骸骨,像七声未来得及喊出口的呼叫,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啊!”
“老左家的狗娃、陈老三家的细子、翠娘的幺女、白家的小五